讲述2012年去富士康短暂的工作体验,由于年代久远,记忆可能有所偏差,本着回忆和思考的方向,记录一下当时的我,以及现在的我的一些想法。
2012年冬,郑州市公园的菊花正值盛开,我站在马路立交桥下,看见路边有很多民工摆摊,广告牌上面写着装修水电,其实我对这座城市并没有什么想法,不知为什么会停下脚步。
我在马路边漫无目的走着,突然看见富士康的招工点,有几个工作人员,问了一下,得知他们是为江苏淮安富士康招人的,我的心中顿时有一个想法:江苏淮安离安徽还挺近,不如先报名,跟着车一起去江苏,连路费都省了,于是拿出身份证报名了。
那会富士康在国内早已以“跳楼”出名,在大陆拥有百万员工,据说在郑州富士康就有一个几十万人的园区,可以说是中国电子制造业的巨头,至今依然如此
可能是为了凑齐人,在等待许久之后,我才上了一辆大巴,被连夜运往江苏淮安,夜里睡的不是很好,第二天一早便开始登记,富士康的招工标准非常简单,只要只要你有手有脚,没有身体残疾,没有犯罪历史,拿着身份证就可以立马入职,基本资料随便填也无人去核实,我在学历那栏里面填了高中。
然后就是给你分配工卡、分配员工宿舍,宿舍是上下铺,房间也是随机分配的,铁床上面一张木板,我花了几十块钱在楼下的小卖店里面买了一套床被,虽然条件极其简陋,但最起码算是有个住所,屋子里面的人互不相识,我印象中没有和他们交流过,基本上就是晚上回去睡个觉,早上洗脸刷牙走人。宿舍里面有投币的洗衣机可以洗衣服,几块钱洗一次,我印象中,这样的床位一个月费用好像是300还是500块钱,当然如果你愿意,你可以选择自己在外租房!
第二天,作为一个新人,我首先是接受了一个简短的入职培训,培训如何鉴别 iPhone(我并不确定是iphone4还是iPhone5)的数据线,苹果对产品的品控要求非常严格,连数据线也不意外,一根数据线有十几道工序,而我所负责的那道工序就是鉴别品质,根据品质的好坏给数据线分等级,比如A、B、C,标准就是数据线是否有划痕,包括线皮的划痕、USB金属头的划痕,然后还有是否有油污,如果有油污必须使用橡皮擦擦干净,实际上,我在这段时间内做的最多的就是拿着橡皮擦拭USB金属头和表面。
简短的培训之后,我就被分配到一个流水线上了,开始正式工作!
富士康对信息安全要求非常严格,进入车间不许带手机,必须把手机放到保管箱里面,每次进出必须全方面安检,异常繁琐,但是也有人能把手机带进去。
车间内部声音非常嘈杂,混合了空调通风设备、流水线上的机器声音、人的交谈喊话声。严格来说,流水线上面是不允许聊天说话的,也不许戴耳机听歌,但是实际在真正执行这些规则的时候有很大余地,一般情况下,只要不是太过分,工作做好也没人管你。
在这里,人就是当机器使用,无论男女,当然如果你颜值高或者和组长关系好,也可以少干点活,没事摸摸鱼!
在车间里面有一群人是属于比较轻松的一类,比如QA,他们是负责抽查产品质量,如果发现有问题有权力把产品打回流水线重做。还有一些维修人员,也是一帮年龄相仿的年轻人,没事干的时候就瘫坐在旁边,偶尔会被叫去修理机器等一些设备。他们是属于那种有一定技术能力的蓝领,而我这种则属于最底层的完全卖苦力的工人。
时间久了,和旁边的人逐渐熟悉,在闲聊之中得知,他们当中有些在校大学生,一般是一些大专高职院校,学校安排到富士康实习,不来的话没法毕业,这类情况后来很多媒体也报道过。
其中有3位,我印象非常深刻,不过我现在早已记不得他们的名字,也没有任何联系方式!其中一位小哥,看起来当时应该比我小很多岁,正常来说,他那个年龄应该还在上高中,但是他为什么要来工厂呢?
他时常和我们吹嘘自己在外面如何如何牛逼,认识黑社会,打架斗殴什么都不怕,他戏说自己进厂就是为了泡妞的,找女朋友。后来逐渐了解到,他家在成都,父母是教师,家庭离异,他从家里偷钱买了飞机票飞到这里。他平时非常注重打扮,发型时尚,穿着韩版小西服,确实挺帅气,就是看上去年龄非常小,也很叛逆,好像是未成年,据说是拿着别人身份证进厂的。
他是一个非常欢乐的人,有他在身边工作就不显得那么沉闷,时常搞一些小动作,开一些玩笑,逗对面的女生玩,甚至说一些荤段子。虽然他确实抽烟喝酒啥都会,但他确实也不是什么黑社会的人,更多是一个叛逆的少年,他经常要我带烟给他抽,我忘了最后有没有买过烟给他。记得有一次,不知道聊天的时候说到什么了,他突然不说话了,红着眼,一个人坐了很久。
我对面有2个女生,都是河南的,她们俩比较熟,都是在校学生,被学校贩卖到这里来,并不是心甘情愿来到这里。由于我们几次坐在一起,没事一起瞎聊,其中一个人说到她家有矿,我说家里有矿还来厂里干啥,她说并不是,矿是租的,虽然流动资金大,但是并不赚钱,也就是辛苦钱。小哥经常“调戏”他们俩,有一个妹子脸皮比较薄,时常被逗的很气,记得有一次小哥开了一个“馒头”的笑话,彻底惹怒了她,几天没理我们。
工厂的流水线无休无止,白班晚班两天倒,每个人都像机器人一样,只要完成自己那一小部分工作,重复1遍,2遍,100遍,1万遍。。。没有任何感情!在车间里面你会感觉时间过的很快,每隔2小时休息15分钟,一天又一天,每天重复的劳作,感觉不到时间的存在。
最可怕的是在这样封闭的环境内,人会变的非常懒散,没有追求,没有希望,你的眼里只有那些重复劳作,来不及思考人生,每天想尽各种办法熬过去,试图找点乐趣来弥补这段空白的时间。
我现在已经想不起来那段时间我在那里干了哪些事情,我想这大概是因为我把一件事情重复干了1个多月,每天早上打卡签字、操场集合、进入车间、坐到工位上、中午食堂吃饭、吃完饭回工位、睡一会、下午继续工作、然后吃晚饭、回去加班到9点、下班回去宿舍、直接睡觉,第二天重复如此!每周6天!在中国大大小小的工厂支撑了中国几亿人的就业,大部分工厂人的生活都是如此。
有一天晚上下班的时候碰见我们组长,我问他来了多久,他说他没多久,刚从学校毕业,介绍安排在这里,他在工厂外面租房住,虽然组长大部分时候是作为一个管理者,相对轻松点,但是工厂里面基层管理往往是很粗放的,什么样的人都有,没点本事镇不住,并不是一件好差事。
不知道从某天开始,流水线上没什么活了,QA开始挑我们产品的毛病,组长也在死抓纪律,很多人都知道这是工厂没订单了,最后有一天很多人都离职了,换厂的换厂,回家的回家,我也回家了。这几乎是不成文的规矩,很多工厂,特别是一些轻工业,比如电子厂全靠加班工资,尤其是富士康,一般薪资构成如下:以当年的收入水平来算,基本工资1850,这是8小时工作制的工资,平时加班1.5倍、周末加班2倍、国家法定节假日3倍,实际综合收入4000-5000左右。
如果说有一点好的地方就是这些工厂完全按照劳动法办事,比如加班工资。很多人很好奇,为什么这些工厂要这样做,原因很简单,工厂没订单的时候不会白养这么多工人,所以基本工资会非常低,这样很多人自愿就离开了,工厂裁员的成本很高,所以基本不会裁员,最多是逼你自离。
这种情况在中国工厂太普遍了,既符合劳动法规定,又能灵活控制员工数量和企业人力成本,所以大家可以看到新闻报道富士康有时候会突然大量招人,那是因为刚接到苹果订单,几个月后订单完成,工厂就慢慢的在清理人!(资本主义的丑恶嘴脸暴露无疑)
我必须承认,中国的这些工厂解决几亿农民工进城务工问题,这也是中国成为世界工厂的底气所在!任何一个人,无论男女,即使你不识字,只要有手有脚就可以进厂打工,如果按照2020年大部分工厂的工资水平,肯加班,比如996,每月工资大概在6-7k左右,而且开销很小,在工厂里面吃住都比较便宜,这样一年算下来比种地的收入高很多。
但愿某一天,人类能够发明出高效的机器,把人从这些重复无聊的体力劳动中解放,即使是现在大部分20岁左右的年轻人,特别是农村的,如果学习成绩不好除了进厂之外并没有什么好的选择。随着中国人口红利的结束,人力成本越来越高,很多外资工厂开始往东南亚迁移,这或许并不是坏事,中国可以有更多人从事富有创造力和生产力的工作,而不是把青春都挥洒在无休无止的流水线上。